動畫《娜汀亞》之評賞

背景

日本著名動畫大師庵野秀明於多年前製作的動畫劇集《娜汀亞》(日本原名Nadia: The Secret of Blue Water，港譯《冒險少女娜汀亞》)，多年前(1991)在香港無線電視翡翠台首播時，對我產生了很大的震撼。該套動畫取材自科幻小說之父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的著名小說《海底兩萬里》及《神秘島》，再加上庵野秀明的改編而成。這套動畫雖然不及他後來製作的《新世紀福音戰士》般引起社會那麼廣泛的討論，但在我心目中，這套動畫是我小時候感受最深刻的一套，雖然當年我還不能夠完全理解這套動畫，但也隱約能夠感覺到它那股和其他普通動畫不同的非凡魅力，與及它背後所想表達的深層意義。

故事簡述

背景是1889年的歐洲。故事開始講述男主角約翰(Jean)，在於巴黎舉行的第四屆世界博覽會上機緣巧合地認識了女主角娜汀亞(Nadia)。約翰是一個十來歲的小伙子，對科學和機械十分著迷，是個小小的發明天才。娜汀亞則是一個年紀和約翰相約、身份不明、自幼便在馬戲團中長大的可憐非洲少女，身邊有一隻小獅子阿健，頸上戴著一枚神祕的藍寶石。為了避開三個鑽石大盜格蘭娣(Grandis)、森遜(Sanson)和韓遜(Hanson)的追捕，兩人乘著約翰新發明的飛機掉到了海上。當時海上正充斥著海怪的傳聞，說海上有一隻怪物，不斷襲擊船隻，已有不少船隻糟殃，葬身大海。後來他們才發現這隻所謂的「海怪」，其實只是一隻科技遠遠超出當時水準的神秘巨型潛水艇­­──「羅茲拿號」(即《海底兩萬里》中的「鸚鵡螺號」；英文為Nautilus)，還登上了它。這艘船的船長叫做尼摩(Nemo)，他和他的助手艾蓮杜拉(Electra)與及一眾的船員，乘著這艘超時代的潛艇，在深海裡為著一個神秘的目的航行──其實，真正襲擊船隻的是另一些神秘潛艇。約翰和娜汀亞逗留不了很久，便離開潛艇，輾轉間到了一個島上來。

島上約翰和娜汀亞遇到了神秘的教派組織尼奧亞特蘭提斯(Neo-Atlantis)，領袖是一個戴著頭套、叫做加哥魯(Gargoyle)的人，也遇上了父母被教派成員殺死的女孩瑪利(Marie)。這個神秘組織正在島上建築一座能夠在一瞬間毀滅整個島嶼的恐怖武器──巴别塔(Babel Tower)，後來還把娜汀亞捉了。經過連番計謀，約翰和那三個鑽石大盜終於合作拯救了娜汀亞，而羅茲拿號亦及時趕到，幫助他們逃離該島，亦把巴别塔連同這個教派組織的基地一同毀滅。

雖然基地被毀，但這並不能消滅加哥魯和尼奧亞特蘭提斯統治世界的野心。約翰一眾人等重新登上了羅茲拿號，並且加入了對抗尼奧亞特蘭提斯的旅程。羅茲拿號在水上遇到了很多尼奧亞特蘭提斯的潛艇，但都能一一化險為夷。直到後來加哥魯利用空中戰艦把羅茲拿號重創，尼摩於是決定把約翰和娜汀亞放走，自己和其他的船員一同和羅茲拿號沉到深海裡去。直到這時，娜汀亞才從逃生艙裡，赫然發現尼摩是她的親生父親。最後她和約翰乘著救生艙升上水面，又來到了另一個荒島上。

過了一段日子，他們在島上和那三個鑽石大盜重聚，並發現該島其實是另一個尼奧亞特蘭提斯的科技產物──古太空船紅諾亞(Red Noah)。娜汀亞後來進入紅諾亞的內部，知道了很多她自己的祕密；就在此時，該太空船被啟動而沉沒，約翰於是和娜汀亞逃離開了荒島，飛到了非洲娜汀亞的出生之地。在那裡，娜汀亞終於完全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她是來自外太空的亞特蘭提斯人(Atlanteans)的公主，而尼摩船長就是那裡的國王，娜汀亞就是那顆擁有巨大能力的藍寶石的繼承人。在十四年一次人為的大爆炸中，整個國家的人差不多全都死掉了，只剩下尼摩、娜汀亞及發動叛變的大臣加哥魯等人。加哥魯為了實現復興古亞特蘭提斯人的文明，於是組織尼奧亞特蘭提斯，並企圖以上帝的身份，統治由他們創造出來的人類。就在一切疑團都被解開之時，加哥魯找到他們，捉走了娜汀亞，並利用約翰等人引出了尼摩──原來尼摩等人在沉到深海後並沒到死掉，輾轉到了這個地方來。在娜汀亞被脅持下，尼摩交出了自己另外一枚藍寶石，也因此讓加哥魯啟動了紅諾亞。

加哥魯藉紅諾亞的力量向全世界宣戰，並和尼摩的新羅茲拿號在巴黎上空交戰。新羅茲拿號在紅諾亞上打破了一個缺口，衝進了太空船的內部。尼摩和約翰等人離開新羅茲拿號，在太空船內受到加哥魯的審判，並重遇本來在十四年前大爆炸中已死掉、只是藉著科技維持生命、尼摩的兒子、娜汀亞的哥哥──尼爾皇帝。最後尼爾皇帝犠牲性命喚醒思想被操縱了的娜汀亞，而加哥魯也被打敗。娜汀亞耗盡了藍寶石的力量，把約翰的性命救回。尼摩為了協助各人離開正在墜毀的紅諾亞，犠牲了自己的性命。其他人順利回到地面，從此重新生活。

故事賞識

故事的開首取材自法國小說家朱勒．凡爾納的名著《海底兩萬里》，利用人們對深海世界的好奇，製造了一個很好的冒險題材。但是在往後的故事發展裡，庵野秀明把原來的劇情差不多完全改變了，加入了很多引人入勝的元素，如聖經的記載、來自外太空的人類、令人瞠目結舌的科技、藍寶的神奇力量等，令整個故事更加撲朔迷離、使人對其充滿幻想，這亦是它成功的第一步。

除了好的題材構思，劇中的戰鬥場面亦十分精采。尼摩最初率領一眾船員在水中和尼奧亞特蘭提斯的軍隊戰鬥時，節奏非常緊湊：不管是發施號令閃避還是截擊，然後再指揮進攻，充分表現出他那種領導的魅力；巴别塔把光束射向天空，利用人造衞星將光束反射回地面，在一瞬間把整個島嶼毀滅，充分令人感受到它的威力；後來的空中戰艦更是一絶，一艘在天空上航行的碩大飛船，利用電磁鐵把羅兹拿號從水中吸上來，懸浮在半空中，然後再作瘋狂轟炸，異常精采；而最後兩艘碩大的飛船紅諾亞和新羅兹拿號在巴黎鐵塔旁大戰時，情景更是壯觀之極。兩隻超時代的飛船，在這十九世紀末的巴黎上空互相駁火，數百條光束在天空中交錯爆炸，場景壯麗。

此外，整個故事的鋪排也挺很有心思。由最初摧毀尼奧亞特蘭提斯的基地，到中段羅茲拿號被空中戰艦重創，以及最後和紅諾亞大戰，一共有三個高潮平均分佈在整齣戲裡面。故事的發展也算算暢順，縱使有些情節不太合乎邏輯，但作為一部科幻題材的動畫，只要不太過份的話，讓觀眾留下一點想像的空間亦無妨。編劇在當中不時加插一些亞特蘭提斯人過往的歷史，與及尼摩等人以往經歷的片段，讓觀眾留下一大堆的疑團，吸引著他們去追看下去，這一點實在做得非常出色。唯一可憾的是劇集的後半部，有相當一部份的劇情是和整個故事完全沒有關聯的，內容既無稽又牽強，很明顯看得出是為了拖長劇集而強行寫出來的，可謂整套劇集的敗筆之處。幸好這些都是多餘的情節，對整個故事的完整性沒有什麼的影響。

羅茲拿號和尼奧亞特蘭提斯作戰的情節故然精采，但我個人認為整套動畫最出色的地方，是它對故事中不同角色的描繪。庵野秀明為每個角色塑造了其獨特的性格和經歷，使觀眾覺得劇中每個人都是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一個人，而不是純粹為了充撐場面而存在的嘍囉。約翰是個樂觀果敢、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少年，深信科技可改善人類生活，為人類帶來幸福；相反，娜汀亞則是一個憤世嫉俗、鬰鬰寡歡的少女，喜歡自然，討厭文明，寧願在森林與動物作伴甚於和人相處，也是個素食主義者。因此當兩個人走在一起時，便造成了很強烈的對比，這點於他們逗留荒島的日子尤其明顯：娜汀亞以為憑著她自己的能力，可以在森林裡獨個兒生活而不須依賴科技的幫忙。縱使如此，約翰還不斷幫助她、勸導她，最後娜汀亞深受感動，明白到人不能夠離群獨處，需要互相幫忙，用科技知識去求存。這大大促進了他們之間的感情發展，同時也清楚看到娜汀亞在成長中的轉變。

當娜汀亞到達出生地，把自己身世謎團完全解開，對她感受到的痛苦那一幕的描繪，是十分強而有感染力的，彷彿令觀眾也感受到她那種內心的掙扎和對自己命運的厭惡。作為一個自幼便孤苦無依、被迫在馬戲團裡賣藝求生的少女，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一個失落國度裡的公主，更沒有想過要統治人類。然而這個身份並沒有為她帶來快樂；反之，命運偏偏安排了這個比一般人還要熱愛和平、連動物也不會殺的女孩，去擔當一個毀滅人類的角色。她一直和人類生活，自己卻其實是來自外太空的阿特蘭提斯人；她擁有操縱藍寶石的強大能力，也同時被藍寶石操縱著自己的命運。她覺得自己為身邊的人，特别是約翰，帶來很多的麻煩，同時也害怕自己會變成像加哥魯一樣，成為殺害人類的劊子手。其實在前往她的出生地之前，娜汀亞已經隱約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但直到抵達家鄉，她內心的恐懼和矛盾才一次過爆發出來。可幸的是，約翰在她這麼一個艱難的時期，給予了她精神上的無限支持。約翰和其他人對她的這份不離不棄，使她重新振作，不再放棄自己，勇敢面對自己的命運安排。這也是非常動人的一幕。到最後，娜汀亞甚至放棄了兩顆藍寶石，去換回約翰的性命。

其實約翰本身也從其他人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成長了很多，尤其以尼摩船長對他的影響最大。他本來對科技趨之若騖，認為它是無所不能的。由最初認識娜汀亞開始，他便向娜汀亞承諾帶她去非洲尋找她的出生地。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才使他頓然明白到，科技既能拯救人類，亦同時可以為人類帶來災難，而且也有一定的限制，並非是如他所想般萬能。縱然如此，他仍然對科學充滿信心，相信只要有著正確的信念，它仍然可以為人類謀福。他這種樂觀、勇於冒險的性格，十分能反映出當時仍在嘗試飛行的人類對追求夢想的那種浪漫。當然他和娜汀亞之間的愛情故事，也是整套劇集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劇中對尼摩船長這個角色也著墨不少，特別是他和娜汀亞之間的父女關係。娜汀亞由最初見到尼摩起，就一直不喜歡尼摩，認為他殘忍、冷酷、不近人情，經常用非常難聽的說話頂撞他。但娜汀亞萬萬也料不到，自己的出現，對尼摩是那麼殘酷的一種折磨。十四年前，在娜汀亞的出生地，尼摩國王為了阻止叛變的大臣加哥魯，引爆巴別塔，親手毀滅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人民，甚至自己的親生子尼爾，也以為娜汀亞也在大爆炸中一同喪生。誰知娜汀亞活了下來，並在十四年後重遇自己的父親，並對他百般留難。娜汀亞並不道以前的事，也不知道站在身前的，就是自己一直想尋找的人。但是她這種態度在無意之間，卻勾起了尼摩的往事，使他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同時也令這位鐵面船長變得感情用事，沒有了以前的那種果敢決斷。這改變甚至使得他的助手艾蓮杜拉──一個在當年在大爆炸中倖存而被尼摩撿回來的女孩──由愛生恨，憎恨尼摩因為娜汀亞的出現而變成一個軟弱、蒼老的父親，也為娜汀亞的出現而心生妒忌。而已經在救生艙、和尼摩分開的娜汀亞，這時才透過對講機聽到二人的對話，赫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已來不及和當時以為會死的父親永别，這段戲是整個故事中十分有力的一幕。最後尼摩也真的為了救各人而犠牲，雖然對於他的死亡可說是預料到，甚至有點堆砌出來的感覺，但仍然是一幕感人的戲，成就了這位英雄父親的悲壯結局。

除了娜汀亞、約翰及尼摩外，劇中其他角色也表現出其獨特的一面。那三個鑽石大盜與約翰和娜汀亞，由最初的敵人變成朋友，一同經歷種種事情，他們一方面既是惹笑的角色，另一方面也在約翰和娜汀亞成長上的過程上擔當著一個成年人的身份，去指引和教導他們。森遜是個非常高大強壯的人，為人率直熱血、有正義感，不太喜歡娜汀亞，卻常常陪瑪利玩；韓遜和約翰一樣是個科學發明迷，經常一起研究各種機械科學；格蘭娣則是一個被丈夫欺騙了感情和家產的富家小姐，和森遜韓遜一起浪跡天涯，到處收集寶石，因迷戀尼摩而常常和艾蓮杜拉鬥氣。他們三人的存在令整個故事的氣氛變得輕鬆熱鬧，使之生色不少。唯一的一個小孩瑪利，是一個天真瀾漫的女孩子，為整齣以成人角色為多數的故事裡帶來了一份可愛的童真，尤其當她與獅子阿健及森遜一起的時候，總是會引得人發起笑來。還有其他的船員，他們雖然在片中沒有佔很多的戲份，但也看得出編劇花了一定的心思，使得這些小配角也有自己的故事，增添了每個船員的人性。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加哥魯在片中被塑造成一個奸角，但是他那戴著人面頭套的造型、冷酷殘忍的性恪，仍能給予人一種懾人的氣勢；他表現出來那種狡猾的智慧、處變不驚的態度和狂妄自大的性格，的確又令他有一種魔鬼般的魅力。他自以為是上帝，使他最後在紅諾亞內審判尼摩和人類；而當他最終不能得呈，才驚覺自己原來不是亞特蘭提斯人，是人類──所有的亞特蘭提斯人已經死掉了，只剩下尼摩和娜汀亞兩人，因此他所做的一切，都可說是沒有意義。看著他變成灰燼，和尼摩等人永别時，倒令人覺得有點惋惜。

寄託之寓意

《娜汀亞》這個故事能令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除了因為它的角物造型突出、戰鬥場面壯觀外，還有它背後所想表達的訊息。第一個意義是關於科技文明的本質。人類當時的科技發展正處於「起飛」的階段，他們正在嘗試在天空翱翔，對科技懷著絶對的盼望，深信科學可以為他們解決所有問題，這也是約翰最初抱著這種想法。但自從約翰登上了羅兹拿號後，他開始體會到，即使強如羅兹拿號，也有它不能做到的地方；而且科技一方面既可以用來為人類帶來幸福，另一方面若果被不正當地利用，也可以為人類帶來災難。這些雖然不是什麼新的道理，但《娜汀亞》借用實際的情節，去表達出這些意念，如船員費特的死、尼爾皇帝利用意志超越科學去拯救娜汀亞經典的一幕等，令人設身處地體會到科技的限制和生命的奧妙，頗為發人深省。

另一個故事想表達的思想就更有意義。片中的阿特蘭提斯人，無可置疑地就是創造人類的生物，即使尼摩也同意這點。那麼換句話說，阿特蘭提斯人就是人類所說的上帝。加哥魯就是因著聖經的信念，認為任由人類繼續下去，他們只會不斷互相殘殺，最終把自己消滅，所以需要阿特蘭提斯人──他們的上帝──去統治和拯救人類。但是尼摩則相信人類，他認為人類雖然的確做了很多愚不可及的事，但他們仍然是有希望的。對於加哥魯認為人類最終會把自己消滅的觀點，尼摩的回應是：「或許是，或許不是」。從中可以看得出，尼摩認為人類最終的命運是怎樣也好，他們的未來應該由自己去決定而不應由外在的力量插手。這種反基督、反上帝的思想，不正正就是啟蒙時期人類擺脫神權統治時的思想嗎？縱使有人會不同意這種論調，但是相信沒有人會反對，這個問題在現今的世界裡是多麼的值得人類深思。我們現今活在一個憂患的年代，到處也聽到戰亂的消息，又或是各種自然災害的發生，使很多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在這個人人自危的時期，人類不禁會問，到底我們會有怎樣的未來？我們是否應該相信世界上有一個造物主，祈求祂去拯救我們，拯救人類？還是我們應該抱著像尼摩和娜汀亞的態度，相信人類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相信人類有能力為自己締造美好的將來？這是一個和信仰有關的問題，每個人也可以有自己個人的看法。但無論怎樣，《娜汀亞》這齣動畫，的確帶出了人類未來命運的疑問，使觀眾在欣賞緊湊的戰爭場面、細緻的人物描寫的同時，也為人生哲理這方面，提供了一個思考的空間。